柳暗花明（十八）
“怎么样啊，小娃娃”于华笑望着慕容复，一连三天，他每天都来这小园子找慕容复，每天都是这句话。然而每次慕容复都以沉默相待，只等于华自问自答，等到口干舌燥也就自己回去了。
“哎呀，你个小娃娃还挺倔的，行了啊，过两天惜儿就和克儿成亲了，你要是还不答应，等他们成亲后我就把你那姓萧的丢到湖里去洗洗”慕容复仍不答话，只静静地望着他，等着他离座，于华摊开铁扇笑一声，“你个小娃娃，行了，五天后过来喝杯喜酒”说完就出了小园子。
慕容复捏了捏眉间，这人怎么都不换话术的。身后一双宽大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覆在他太阳穴上缓缓地按压着。“实属是没什么趣味”慕容复闭上眼低低道。
萧峰瞧着他这副摸样像只慵懒贵气的凤凰，不由笑了起来，“还要什么趣味，人家可要把我丢湖里去洗澡了”
“你这样儿的，洗两下也好”慕容复亦道，嘴上轻哼一声，“你说那个于家小子怎么还不进来，听墙角也该听够了”
萧峰了然，手上动作不停，冲竹林上的墙头朗声道：“于公子，如今该下来了吧” 果然，那竹林里就跳下来个稍胖的身影，不是于克又是谁。只见他掸掸灰，不好意思走过来，“那个，两位别介意啊，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你既要和钟姑娘成亲，现下怎么乱跑出来呢”萧峰打趣道，于克闻言哭丧着脸，“萧大哥，你可别打趣我了，这两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钟惜前前后后来找了你俩多少回了” 这两日不但于华来得紧，他二人亦来得紧，自然一来二去也不似初识时那般。见萧峰正给慕容复揉太阳穴，会想起方才父亲说的话来，不由出声道：“慕容哥哥，你可千万别答应啊，我爹可不是什么好人”
慕容哥哥……，慕容复方才放松的眉头此刻又皱了起来，说了这么多次，怎么还叫！“于公子，请你自重”
闻言萧峰亦笑出声，这于克那日初来时听见慕容复比他大两岁后便 ‘哥哥’ 地起来，直叫得慕容复皱眉，说了也不改，弄得慕容复也没了法子。对上慕容复不耐烦的眸子，萧峰立刻收敛了笑意，好吧，他承认，他这几晚上逼他叫萧哥哥了……但是不得不说效果是很理想的。
“怎么办嘛，慕容哥哥，再过五天就没法子了。今儿上午钟惜闹得凶了被他爹关起来了，护哥也被勒令在钟叔跟前儿，重哥也被派了出去，怎么办啊”于克哭丧着脸道，他可不想把大好的未来葬送在钟惜手里，他是要出去闯荡武林，还要赢得慕容哥哥的芳心呐。钟惜也不能葬在他手里，她还要当侠女呐。他们两个怎么能成亲嘛，怎么能嘛，哪有和姐们儿成亲的道理嘛。
“那你去把她救出来，同她一块儿走不就行了”萧峰笑道。
“救？萧大哥你不是在说笑吧，我就是救得了她我也闯不出这山庄啊……不过，慕容哥哥武功高强”于克两眼放光地盯着慕容复。
慕容复轻哼一声，指尖转动着自己的鬓发，“帮你也行啊，只不过走的时候要把这山庄炸了”
“呃？……这，这也不至于吧”于克呆呆地立在亭中。
“没办法，我向来睚眦必报，可不是什么好人” 慕容复凉凉道，对着萧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啊，这这……这也行吗？”于克在心里也盘算起来，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有钟惜在阵法不成问题，就是这炸庄子嘛，嘶，容易把皮丢了。“不炸不行吗”
慕容复微微一笑，“不行”
半响萧峰才笑出声，揽过慕容复的臂膀，“你啊，还吓人家做什么” 又对于克道：“你也还真信” 于克忽地反应过来，见萧峰揽着慕容复笑得开心，又见慕容复勾起嘴角笑看着自己，当下脸一红，“什么嘛，慕容哥哥还会吓人”笑得倒是好看，慕容哥哥果然是个好人。“那咱们怎么办”
“你去偷一艘船，把钟惜救出来，带她走便是”“啊？可是肯定有追兵啊”
“你萧大哥可以应付”
“这，，这么简单的么？”
“出逃这档子事向来很简单”慕容复挑挑眉，“不过船还是要大点的，四五人吧，还要坚固点不易颠簸的”
“这简单，但是真的没问题么？”于克还是不敢相信这事就像慕容复说的那么简单。
“山高自有可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你怕什么”
“啊……那我现在是不是该走了？”于克稍有些迷糊地问道，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事情被慕容复说得好像过家家一般。慕容复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于克便稀里糊涂地出了门。
“慕容” 慕容复点点头，萧峰继续说：“我也觉得你说得有些简单了”
“世间之事本来就很简单，复杂的不过是抉择的人，下了决心就没有什么选择了，无非成与不成。有什么困难的么，显然没有。” 慕容复神色平静道，看得萧峰满心疼惜，他复国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那他该是想了多久。成与不成固然是这个道理，但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他可是从小便过起的，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些日子你也是太闲了，要是于克真有这胆量你也就随他这个机会好好打一场，震慑震慑旁人，叫他们不可轻视了你。若是他没有胆量的话，公子爷自会给你把场子找回来”
萧峰心里似有暖流而过，烘得他浑身暖洋洋地，“要是没有于克你要怎么找”
“自然是炸了他的庄子，废了他的阵法，再让你用降龙十八掌将他轰进水底下”
“这样啊，那我还是比较希望于克有胆量”萧峰笑道，低头亲吻他鬓发，“你怎么还有点不讲理”
“没办法啊，公子爷向来帮亲不帮理。即便于克有胆量我也要让你将他轰进水底才走”慕容复不以为然，拉过萧峰道：“我一直这样坏，救人不过是随心，杀人也不眨眼，道义也算有但比不了你这个大侠士，这样你也喜欢么”
萧峰埋头下去，“喜欢，喜欢得紧”
“是么，可你是道义侠士，我也算是个卑鄙小人呀”
“你故意说这些，是为了什么”萧峰埋在他颈中笑道，“是不是昨天晚上……”
慕容复连忙推他，耳根爆红，“你……你走开” 萧峰不放，仍埋在他颈中。
“是……是你自己说得”
“嗯？”
“你自己说我萧峰大好男儿竟与你这种人齐名的”
萧峰猛地想起少室山那一幕，带着歉意开口道：“我当时不该那样对你，我……” 慕容复拍了拍他的大脑袋，“行了啊，公子爷说两句还不让了”……
许是要忙那桩不靠谱的婚事，这两日于华也没再来这小园子了，慕容复也得个清闲，总归这事对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也乐得在这里看热闹。当然，若是于克有胆子救出钟惜，一起出逃的话，他也是愿意帮忙的。莫约过了三日，夜色渐深，四下一片漆黑，慕容复正在同萧峰感慨：月黑风高夜，杀人防火时。于克就携着钟惜偷偷摸摸地翻进了园子里，而后还有他妹妹于敏。好嘛，这个选项还是来得比较快的。
“慕容公子”钟惜见着慕容复就眼含水光，透出来一阵委屈。“慕容哥哥，船我已经准备好了！” 慕容复点点头，侧耳听了听园子外，对于克说道：“可以，知道把外边蹲墙的解决了。那就走吧” 萧峰亦赞许地拍了拍于克的肩膀，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救了钟家庄。
夜色暗沉，几人又专挑偏僻小路走，是以在到渡口前并未受什么阻碍。不过慕容复同萧峰心下了然，这偌大的庄子怎么会这么安静，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于克能救出钟惜不过是钟磊授意的，眼线倒挺多，只怕今晚你就要被浸湖了。慕容复道，略带着调侃的意味瞧着萧峰。
“我又不怕，反正你是帮亲不帮理的”萧峰笑道。
在地砖上留下宽大雄壮的背影。步子大开大合，几下便跃至最前方朝那火星点点的渡口走去。于克猛地拽住萧峰衣袖，颇为圆润的脸上带着一片凝重，后方的钟惜见到渡口的那个身影时也是下意识地拉着于敏退到末尾的慕容复身旁。用紧张的眼神看着慕容复，“慕容公子，我爹爹他们在前面”
自然看到了，也自然料到了。“无事，今夜会送你们出去的” 慕容复望着前方道，顾及到眼前的是两位姑娘不由放轻了声音。
渡口边放了一张木桌，摆着两把椅子，于华坐在其中一张上，而钟磊则站在水边，身后是打着灯笼的家奴。卢苇草顺着风轻轻飘荡，湖水里倒映这烛光，阴阴暗暗地打在人脸上。
“你这汉子还真是一马当先”于华笑看着从夜色里走出的一行人，悠哉地冲萧峰说道。
“更深露重，前辈能站在这里也是一马当先”萧峰亦笑道，于克看着满面笑容的爹，又望了望脸色严肃的钟世伯，徒然生出一股挫败。
“克儿，怎么样，躲猫猫挺好玩的吧”于华转眼看着满脸挫败的儿子，不由心情大好。
“你爹同你说话呢” 还是萧峰摇了摇他，“姜还是老的辣”于克望着他爹道，“你可真是我亲爹”
于华赞同地点点头，摊开铁扇道：“姜本来就是老的辣啊，也就你吧，总不听话” 挑眼看了看在末尾的慕容复，笑道：“小娃娃，我说得对不对”
“我不谙厨艺，前辈问错了人”慕容复从后方踏过来，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模样，只在于华身上略略一扫便去看那水中火色。
“不谙厨艺可以学嘛，老夫倒对厨艺颇有心得，倒是可以大方与你分享”于华顺着慕容复的眼神看过去。
“好意心领了，今夜月黑风高，前辈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慕容复清冽明亮的声音不大，但被他加了些内力，能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啧，我和你钟世伯闲来无事想邀人相陪呢，你怎么忍心叫两个长辈伤心的。我看你那个萧峰还不错，长的挺结实，不若叫他来学学划船，都说江湖草莽，今夜时机正巧也可以学学文人骚客吟诗赏月嘛” 语罢于华便出手去抓萧峰右臂，萧峰眼眉一挑，闪身避过，“前辈可要仔细眼睛了，我可没见着什么月亮”
“心中有月眼中自有月，小伙子，体谅体谅老人家吧”语罢又向萧峰袭去，萧峰掐着他招数，只脚上使力，悠悠地避开。于华见他只躲不反击，心下更是觉得萧峰武功不济，出手也越是凌厉。
“前辈好雅兴。我只听过有人将鹿指为马，却未听过有人将夜当做月，几时这洁白成了黑色？一叶障目已然说不得，只怕是井底之蛙要窥天，雏鸡攀枝妄成凤”慕容复在一旁幽幽道，看了眼不甚上心的萧峰，笑道：“既然前辈这么有心，你不也该以诚相待么”
“好个牙尖嘴利的娃娃，你就听他的罢。免得传出去说我欺负小辈” 于华冲萧峰道，将铁扇合起，运气气力向他胸前点去。
萧峰眼中散着亮光，低低叫一声：“前辈，得罪了”
质朴醇厚，运势刚强，掌风凌厉，一掌打在身前铁扇前，莫约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于华便被震飞了出去，正是先前慕容复所用的少林绝学——推山掌。慕容复所用的推山掌自然也是迅猛凛冽，胜于常人，但却较萧峰所用之时落为下风。一是萧峰本就是少林俗家弟子且尽得高僧真传，二是所习降龙十八掌乃至刚至勇一脉对此与少林武功融会贯通，三则是他自身内力淳厚刚劲猛烈又是用掌用拳之大家，再者慕容复虽得其少林之招式但不知其心法，故而在这用掌之上只有其形，未得其神。不过能将这招式用成这样也实属不易，此乃萧峰原话。
钟磊神色一变，竟是这般强烈的掌风！纵身上前接住于华，直勾勾地盯着萧峰：“你是何人” 先是一个慕容复，再来一个萧峰，两人均武艺高强……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邪云教？！“你和那个姓慕容的有什么目的”
不止是于华同钟磊被萧峰震住，连这边的于克，钟惜以及于敏也是满脸诧异，虽然那天钟重提了一嘴萧峰武艺不凡，但也没想到这么不凡啊！只怕这重哥自己也没料到吧。一掌将我老爹震飞，这是人么……慕容哥哥，于克将眼光投向慕容复。后者冲他昂昂头，于克立即明白，“走，咱们上船去”幸好他的船没被俩老爹薅走。
“目的？没有什么目的，我们不过是两个爱凑热闹的闲散人罢了” 看几人了船，慕容复才对着钟磊道，“你的心是黑的，所以看什么都不干净”
钟磊冷哼一声，朝那船扑去，“这是个非黑即白的世道，你懂个什么” 见他要去袭船，萧峰瞬身而过，挡在他前方，“钟庄主，何必苦苦相逼” 钟磊哪里听他言，当即运掌向他面门而去，杀意四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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