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二十一）
“慕容公子！萧大哥！这儿呢！”不远处钟惜的声音传来。
走至钟惜面前，萧峰才笑道：“怎么不见他二人” 钟惜闻言指了指面前的铺子，只见铺子牌匾上书着三个大字——千灯阁，想来是买花灯的了。“咱们来得巧，花灯节还有五日，这下咱们可以好好玩玩了。于克和敏儿刚进去我就见着你们了，咱们也进去吧”于是钟惜笑推着两人进了铺子。
走进铺子才发现里内大有乾坤，中间是个镂空花灯墙，四面楼梯依着花灯而建，墙面上也布满各色各样的花灯。再是方才进来的底层了，地上是一池清水里面游着不计其数的金鱼，水面搭着木桥供人行走。而墙上同样是各种各样的花灯，用细细的线坠着，错落有致，精巧至极，以及从屋顶垂下来的各种铃铛，人一行走带起风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来。
“好漂亮啊”钟惜惊讶道，当下便移不开眼一会儿这边凑凑一会儿那边看看的。相比之下峰复二人的反应倒是平静，慕容复对这些东西一向没有什么兴趣，眼神扫到那边安置的椅子，显然是给客人歇息的，于是两人便走至那处安然坐下了。
萧峰左看看右看看，基本全是花灯甚觉无趣，便撤了视线去看那水里游的金鱼。慕容复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那水里游玩的金鱼，顺手拿起一旁的鱼食，修长的手指捻起，轻轻往鱼池里掷去，池子里的金鱼便聚过来许多，争先恐后地抢着鱼食。看得萧峰一乐，慕容复淡淡地瞥他一眼，道：“这鱼食倒还不错” 将手中的鱼食递与他。萧峰接过，放在桌上并不挥洒，只笑道：“你要这样说的话，那这鱼食想必是相当好了”
慕容复轻哼一声，知道他是在拿自己打趣也就没答话。倒是一旁的店员闻言笑道:“客人没说错，我们家配的鱼食极其舍得用料，自然是相当好的”
“哦，配鱼食还有用料一说么”萧峰问道。那店员微笑着解答，“用料差之一毫，饲鱼失之千里。常人饲鱼不过是养活就行，未曾真正上心过，所养之鱼有形无其神，更有甚者所养无形无神。都说民以食为天，放眼天地万物此语皆准，故而精气神皆出于口。鱼喜食蚯蚓爬虫之物，故而就要在这里下文章了。将晒干的蚯蚓磨成粉末同玉米粉一同配制，辅之以密料……”只见那店员指了指桌上的鱼食，“便是客人方才见的摸样了，池中鱼儿皆对此不疲”
“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今日算是受教了”萧峰道。
“不敢当，客人安心赏鱼便是，答疑解惑是分内之事”那店员行了一礼便退至后方。
“有形有神”，慕容复看着池中金鱼，眼中充斥着不明色彩，淡淡道：“困在这里不也是只如瘾君子一般” 萧峰闻言握了握他的手，慕容复轻轻拂开，温柔而坚定的看着他，“不过是几尾金鱼罢了” 骄傲的凤凰落了水也是凤凰，烧成了灰也有把骨头可以生出来。
“慕容哥哥！”楼梯上，于克正冲两人招手。萧峰颇觉无奈地看着他，回首向慕容复道：“此刻倒有点后悔了” 慕容复闻言失笑：“走吧，我可不想让他到处嚷嚷”
铃声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整个阁楼里都是清脆的声音。被人抱在臂膀上的小女孩儿用稚嫩的童音问爷爷，‘是不是风在敲铃铛，铃铛动’ 爷爷哈哈笑道，‘可不是风在动，也不是铃儿动，是有人心在动’ ‘听不懂，爷爷不好玩’ 那老先生哈哈地哄着小孙女，两人拐角出了门。
“慕容哥哥”于克凑近笑道，”你们可来了，这花灯可是精美”慕容复拨开他，淡淡地扫了萧峰一眼，后者正看着钟惜同于敏手中各拿的花灯皱眉，原来两个小姑娘要他说出哪盏更好来。萧峰看了半晌，还是觉得两盏差不了多少，无奈笑道：“我一介粗人，连字都认得几个而已，哪知道这风雅的物件哪个好来，你们不若去问问慕容” 于是两个小姑娘果真将眼神投向慕容复。萧峰则退至慕容复身旁，笑看着他如何解答，慕容复隐晦地冲他翻个旁人瞧不到的白眼。
“各有千秋，何用一概而论”慕容复看着两个姑娘手中的花灯道，“中意就好”
于克点点头，满面笑道：“不愧是慕容哥哥，不知道你看中哪盏灯呢，咱们一并买了，过几日拎着上街游玩去”
“没什么挑的”慕容复淡淡道，“时辰还早，你们还可再去挑挑” 萧峰将于克推至两人身前，笑道：“你们就去吧，好好玩玩。不过两位姑娘可要保护好” 于克笑着拍拍胸脯答应着，冲慕容复挑挑眉转身同两个姑娘走去了花灯更深处。
“咱们也逛逛不”萧峰笑道。“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逛的”慕容复望向窗外，“出去透透气” 身后留下萧峰一阵笑声。
两人走在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先把那副脸色收一收罢”自从那千灯阁中出来萧峰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容。“你有什么可开心的”慕容复颇为无奈地说道。
“跟你在一处自然什么都开心”萧峰答道。慕容复耳垂染上淡红，皱着眉头道：“光天化日，你又胡说些什么” 颇有些心虚地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仍然压低了声音，“你……注意点儿不行么”
萧峰走近他，手快地拉他拐进一个小胡同，同他面对面道：“那于家小子都‘哥哥’‘哥哥’地叫着你，也不见你让他注意点” 慕容复被他拉进这小胡同心里先是一惊，然而听他说这话心下却觉得好笑，抬首盯着他眼睛道：“我说了也没见他听，你不也上赶着帮人家么。不过说来我也觉得他叫来叫去地难听得很，干脆公子爷一会儿将他杀了落个清静”见萧峰垂眼心情大好，“那我现在可就去了” 说罢就要推开他。萧峰哪里肯动，再者慕容复本就没使力，只轻轻在他胸膛前搭着，一双星眸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萧峰闻言将他搂紧，“算了，我还是看着你罢”
“哦，是吗”慕容复把玩着萧峰的散发，“怎么，你不信我” 萧峰用鼻尖蹭他，闷闷地，像只画守领地的虎。
“总归我不能再让他‘哥哥‘’哥哥‘地叫你了”
“好啊，那就全仰仗萧大王了”慕容复笑道，萧峰细细吻过他发间，“今晚上和我睡” 慕容复忽地红了脸，这下是真要把他推开，但萧峰哪里肯放。“你……” “别动，我抱会儿” 慕容复听出里面深深的情意，心里一紧，由他抱着。想来这些时日是委屈他了……
天色不早了，于克几人也逛得累了，现下没什么精神，同萧峰慕容复二人汇合后也没说还要去哪里逛了，就直走回了客舍。待用晚饭时才又回来了那精气神儿。乐颠颠地坐到慕容复身旁，“慕容哥哥，你看”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把扇子来展开在慕容复面前，“这是可是我挑了好久的”
钟惜不满道：“这明明是我们一起挑的，你还真是不要脸”怕慕容复不信，又道：“慕容公子，这真是我们一起挑的”说着也坐到慕容复的另一旁坐下，萧峰还未落座就看见慕容复身旁已没了位置，于敏自觉地挪了挪位置，悠哉地看于克同钟惜拌嘴。
摊在面前的扇面上画了一潭湖水同几株柳树，颇俱春色，画技倒还能入眼，可惜留白过大，填上一两句词倒是正好。于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有位老先生说这画是不错的，就是该填一两句词，我就买下来赠给慕容哥哥了，要是想提什么词儿我替哥哥写了便是”
“你可得了吧，自己几斤几两还拎不清楚，装什么呀。这都是送给慕容公子的自然应该让人家来提了，有你什么事” 钟惜瞟着于克道。“啊……这”话未说完于克便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天旋地转间自己已坐在于敏身旁，萧峰正稳稳当当地坐在慕容复身旁，也就是方才他坐的地方。“萧大哥，你这是干嘛呀”于克理理衣襟，见扇子在慕容复手中，“这……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嘛。不过你这出手也太快了”
“你说得倒是不错，擒龙手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 萧峰笑道。于克叹出一口气，“你这是答非所问的么”绕到钟惜这边，同她挤在一起，“好吧，慕容哥哥，既然是送你的就应该你来写喽”
钟惜一边薅着于克的头发一边将他往外推，也是难为她说话的语速还不急不缓了，“慕容公子，你快写吧” 语罢桌子上已摆好了笔墨，原来方才二人打闹之时于敏便已经叫人准备好了笔墨，此刻正待下笔了。慕容复心安理得地将扇子接下，摊在桌上，思虑一番，侧头看着萧峰笑道：“你说我写什么好” 萧峰仔细看了扇面一会儿，忽然间福至心灵，脑中闪过那日下雪时他说的话来：你在北方讨不到饭，怎么不来南方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怎么样” 慕容复用特有的清冽嗓音问萧峰，拨开重重山河迷雾，将一枝来自水乡朦胧的春色送给这位豪气云天的塞北汉子，等待汉子敞开怀，将这枝坚韧的绝色纳入胸膛。
“好”汉子再也说不出什么其他话来，只能重重地点头，用这个通俗易懂的字表示肯定。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很有意境的样子，不愧是慕容哥哥”于克笑道，方才他已经被钟惜踹开，此时正坐在于敏身旁。而此刻坐在峰复二人身旁的钟惜却莫名地体味到这话中意，抬眼看向神态自若的慕容复，再将眼投向一旁的萧峰，一个想法在心底炸开，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变得震惊起来，半晌回不来神。
待用完饭后，众人便四散回房，刚迈上楼梯，钟惜便拉住慕容复的袖子，颇为害羞地问他：“慕容公子……那个，那个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慕容复驻足，静静地待她发问。钟惜四下看看，“这里可不行，你……咱们到外边去说” 于是也不管慕容复如何，推着他就往客舍后的院子走去，运起是十之七八的力气跃到不远处的屋顶上，完事儿后还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才拍拍身旁的瓦片等着慕容复上来。隐隐猜到是何意，但后者仍是足尖轻点，转眼便至她身前，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坐下，静等她发问。见慕容复看着自己，她一会儿就脸红起来，这下不禁想道：这原是我自己乱想的，怎么就拉着人问了呢，这怎么问得出口，这……若是自己想岔了该怎么办？可是……手上绞弄着衣摆，下定决心似地看着慕容复，“慕容公子有喜欢的人吧”
慕容复点点头，“自然” 虽然有些猜到，但钟惜的直接还是让慕容复感到一丝惊讶。当然他的回答也让钟惜惊讶，“这……这么痛快的么”
“情爱之事实属寻常，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慕容复道。钟惜顿了顿，心内颇有些忐忑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慕容复。
闻言慕容复脑中浮现出穿着女装的萧峰，不由轻笑起来，像是千灯阁内叮当作响的铃铛一般悦耳，“姑娘么，倒也未必”
钟惜这下是真捂着嘴了，半晌才看向慕容复，月光倾泻在他身上，像极了月中仙君。泄气地说道：“那果真是萧大哥了” 要是个女子她还有那么一试的可能，然而对上萧峰，哎，根本没有可能的好吗。钟惜用肯定的语气，再说了一次：“慕容公子，你喜欢萧大哥”然后又说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萧大哥啊”
“你觉得呢”慕容复对眼前这个机灵的姑娘抱了许多好感。
“呃……”没想到他这么问，钟惜仔细想想，还是说道:“怎么也要是个大家闺秀罢，就像你的表妹那样啊。萧大哥么，自然是独一无二的人来，不过……”慕容复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你们怎么也不像在一处的人啊，依着话本里说得，你该迎娶高官贵女从此平步青云，他该找个红颜知己然后浪迹天涯，压根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怎么就让你俩凑一块儿了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慕容复原以为她会说两个男人怎样怎样，却没想到她要问的却是这个，将散落肩头的长发挥至脑后，“我和他认识的时间远远没有互相听过对方来得久，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今夜心情很好，慕容复想多说一些，“我和他呢，有血海深仇。没错，正如你想的那般不死不休”
钟惜轻轻‘啊’了一声，疑惑道：“那为什么你们还能这般相处”
“这些么，我当时年轻不懂事，识人不清，孽根深种，拿鱼目当珍珠，弃璞玉入敝屣，几坠疯魔。不过他也没好到哪儿去，遇人不淑，空有一腔之勇，善轻信于人常受人挟制而不自知，不过半斤八两而已。不过他的境遇当然是我比不得的，于我来说人走茶凉已是轻判”
“可是你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就经历了这些事，还有你口中说的人走茶凉，呃……好像是每个落难的人标配的东西”钟惜又想起话本来，“所以人走茶凉算是个江湖规矩吗”
“算是了，江湖规矩就是人走茶凉，默契散场”慕容复点头道，“然后大抵就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故事了”
“啊？泯恩仇了？那你们就算没有血海深仇了？”钟惜问道。慕容复的眼睛在一处停下，笑道：“是的，泯恩仇了。你心性还小，很多事情说了你未必能信。不过呢，其实多经历一些事情就会发现所得所不得，皆不如心安理得。你什么都经历了，那就什么都过去了。也就不用为着些东西神伤”
“那就是说你们都放下了的意思，然后就在一起了，是吗？”
“诚如你方才所说，我该娶达官贵女，他该有红颜知己，当然，我的确遇见过许多，他或许也是。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不过，我偏偏瞧不上眼。世间之事就是这样，看似毫不相关实则环环相扣，多一步少一步我们都到不了今天，所以，当然是了”
钟惜静静地看着慕容复，凝重而缓慢地说道：“慕容公子，你真是一个很怪的人。别人一分的爱意也恨不得表现出十分来，你却将十分压在一分里。非要人当面问才肯说出来” 慕容复但笑不语，钟惜又道：“哎，还以为我有机会来着呢，算了，你还是和萧大哥好好的吧” 说完就要离去，然而又转过身来补上一句，“你放心啦，我嘴巴很严的” 语罢跳下了屋顶，几个飞跃后便落在了客栈二楼，推开门进了房间。
与此同时，慕容复身后赫然出现一个身影，月光将影子拉得老长，那样高大的身影不是萧峰又是谁。“你什么时候对听墙角有了兴致”慕容复打趣道。
萧峰看着他被风扬起的发丝，“我从未有过什么红颜知己”
慕容复耸耸肩，“谁知道呢” 一个起身的间隙，慕容复已从瓦上离去，再见他就在客栈二楼房门处了。萧峰双手抱在胸前，亦闪至那间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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